谢青云呆滞地、机械地用衣袖一次次擦拭着孩子身上流出的血。
他的面庞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,眼底淤青深重。
“谢青云,不如你认罪吧?”
沈惊澜的暗影覆着他,在他颤抖的肩头又加诸一道阴云。
“听闻你为了修书得了肺痨,早晚都要死的,还倔什么呢?”
谢青云恍恍惚惚没回答。
“莫不是放心不下你那三百卷文书?没关系,我帮你。”沈惊澜勾了勾手。
锦衣卫将重新编纂的《山河方舆志》和一只火炉放在了沈惊澜脚下。
地面上鼠蚁横行,在洁白的书卷上落下一串污浊的痕迹。
沈惊澜拾起其中一本,漫不经心一页页撕烂,“让你的书陪你下黄泉,你可以放心了?”
“我的书!”
谢青云猛然清醒过来,扑到了沈惊澜脚下,摇晃着牢栏。
他想摁住沈惊澜的手,想护住书,可伸出的手只能够到空气。
洁白的纸张碎成齑粉,洋洋洒洒落入火炉中,被火苗吞噬。
谢青云一口乌血涌出来,抽搐着倒在地上。
他咳得动不了了,贴着地面的视线眼睁睁看着三百卷书一张一张落入火炉中。
火势忽涨,三代心血,五年夙兴夜寐,不过片刻化为乌烟。
只有零星几张碎片从火炉飘散出来,被火苗烧得卷曲,渐渐化作碳灰。
谢青云嘴角溢着血,艰涩地去够牢栏外的碎纸片。
薛兰漪鼻头发酸,撇开了头。
谢氏一族因为著史书得罪了不少权贵,全族上下百余人死,才著成了一半《山河方舆志》。
所以谢青云自小无论去哪,总随身不离书简。
五年前,《山河方舆志》被焚毁,于他来说比丧命更痛。
之所以强撑着,不过是想尽快补全书稿。
以他如今的身体,只怕再不能补第二次了。
谢家,完了……
在这一刻,薛兰漪突然怀疑自己:告发魏璋,她做错了吗?
是不是她不逞强,他们就可安然无恙?
薛兰漪不敢面对谢青云,可又不得不强迫自己转回头面对他。
沈惊澜的官靴踏过了谢青云好不容易伸出牢栏的手。
他走到了陆麟身边,“陆大人,要不你认罪?”
“哦,我忘了,你舌头断了,认不了罪是吧?”沈惊澜自说自话,忽地抓住了陆麟身边清秀瘦弱的姑娘,将人拽到了牢栏前。
“听闻你家两个女儿初长成,继承了陆家谏官的才能,颇为口齿伶俐。”
他捏开小姑娘的嘴巴,俯视口中灵巧的舌,“可惜啊,陆家终身不得入仕,这么灵活的舌浪费了多可惜,不如拉去做些别的?”
薛兰漪听得这话,心头凛然。
五年前,她仿佛听过同样的话。
她本能地跌坐在地上,蜷缩起肩膀。
沈惊澜果然看向薛兰漪,玩味之色甚浓,“这条舌头除了说话,还能做什么,昭阳郡主见多识广,应该很懂吧?”
“沈惊澜!”薛兰漪瞳孔骤然放大,看着蜷缩抱着一块的两个小姑娘,“她们还未及笄!”
“未及笄啊?还是双胞胎,那可更受欢迎了,两姐妹一起伺俸恩客也算有个伴。”
“阿巴阿巴!”对面的陆麟也疯了般抓住沈惊澜的衣摆,口中说不出话,被烙铁烫过的嗓子阿巴阿巴地发出绝望又细微的声音。
而陆家两位女儿已经被几个锦衣卫拖走了。
远处,传来小姑娘的哭喊着“不要不要”的声音。
“沈惊澜,你不得好死!”薛兰漪扑向牢栏。
沈惊澜仿若未闻,扯开了被陆麟攥着的衣摆,一边整理褶皱,一边漫不经心道:“不过昭阳郡主当初有人暗里护着,到底没受太多苦,这两个小姑娘只怕今夜就……啧啧啧。”
“阿巴阿巴……”陆麟崩溃地嘶吼着。
沈惊澜早就不理他了,目光望向静默坐在角落的周钰。
只一眼,周钰眼神飘忽,又往是非之外挪了挪。
想独善其身?
沈惊澜的绣春刀一挥,架在周钰脖颈上,“孬种,不如你认罪?我诏狱的灯油快要用完了,由你来续刚刚好,周家的油灯我用着甚好呢。”
“你……”
周钰瞳孔微缩,声音怯怯的,“什、什么意思?”
沈惊澜扭了扭脖子:“不觉得此地灯油的味道很熟悉吗?”
对面,薛兰漪还未从陆家的惊恐中缓过来,一时又陷入了更深的恐惧。
昨日,她就发现诏狱的油灯特别招老鼠。
她心中疑惑,问过那位好心的锦衣卫。
锦衣卫告诉他,当初周钰认罪后,大包大揽说所有罪都是他一人犯下的。
他要替薛兰漪、谢青云和陆麟揽罪,可沈惊澜想要他们全部都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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